廣東俗語:「做馬騮戲」
山人一家習慣以電視送飯,取其易得共同話題,藉此改善溝通機會也。日前晚飯時,出現在一出現實喜劇中的一句對白「做馬騮戲」,就惹來家中兩位年青人一陣討論。 俗語「做馬騮戲」乃廣東人用來形容人做事徒具形式敷衍了事;或賣弄花巧,只做門面工夫是也。 例如聯邦大選在即,工黨陣前易帥,民調馬上止跌回升,舊酒新瓶居然大有市場,看來兩派真要亮出好傢伙,拿出治國良策讓我們看個真切。山人此際大可說:“這回買定花生啤酒,等著看兩大黨派「做馬騮戲」好了。”
山人認為俗語「做馬騮戲」,實源自唐代的翰林學士故事而來。要了解它本來意義,應先從它的出處入手,為了要解說翰林學士與「做馬騮戲」的關係,山人打算先從唐代開國君主李淵開設的‘別院’說起。
唐朝初有天下,吏治英明,人心歸向,天下太平,身為九五之尊之皇帝,不思逸樂享受更待何時?李淵亦不例外,他為自己特設了一個‘別院’的部門,目的是吸納不同技能人才,除了文學之士外,更羅致雜流人才如醫卜、方伎、書畫,甚至僧道等等,好供他老人家遊樂消遣時的玩伴。史稱“翰林初置,人才與雜流並處”即指此。 ‘別院’初設之時,入選的文學之士與屬雜流的藝人同屬侍從之類,並無名號,亦無實權,不過都是皇帝的玩伴而已。也許在這裡可以看出弄獮猴戲與日後之翰林學士扯上關係的一點端倪。蓋「做馬騮戲」乃指有特殊技藝的‘雜流’而言,並非真的是馬騮做戲也。查辭典,《禮記‧樂記》云:『“獶雜子女”漢‧鄭玄注:“獶,獮猴也。言舞者如獮猴戲也。”』 若作如是觀,「做馬騮戲」當指特技雜耍表演者,明矣。
繼續談‘學士’的發展經過。 歷史在告訴我們,君主專政毫無例外地都有一個不可根治的弊病,盛極必衰,治久必亂。由於君權缺乏民主選舉的制衡及監察,貪腐網絡容易形成,統治者與民眾的利益矛盾漸漸擴大,結果地方不靖,藩鎮割據時有發生,朝延大臣花於維穩的事務日益繁重,逐漸無暇兼顧皇帝身邊的事務。到了唐玄宗時,索性將屬‘別院’之文學之士從雜流中分出,供職者稱翰林學士(簡稱學士),協助皇帝負責起草朝廷的制誥、赦敕、及有關軍國大事文書等工作,權力因此日漸擴大,翰林學士從此成為皇帝的私人秘書,德宗時更有「內相」之稱。 從此翰林學士再不是唐初時代的吳下阿蒙,文學之士一旦入選為學士自然聲價十倍,雜流自然而然要弄點馬騮戲恭之賀之,也許這便是《避暑錄話》所謂的『學士禮上例弄獼猴戲』的客觀因素使然吧!
介紹過唐代學士的來歷,現在回說廣東俗語「做馬騮戲」。據宋人葉夢得的筆記《避暑錄話》說,唐代之文學之士,一旦遴選為皇帝的私人秘書‘學士’後,照例必在就職禮上以「弄獮猴戲」慶祝。作者說他不知「弄獮猴戲」有何用意(山人的推想見於上文)。 作者又說,北宋初年亦沿襲唐代的學士制度,不過唐人的馬騮戲則被宋人的教坊雜手伎取代了(雜手伎大概類近今日之雜耍表演吧)。 作者自言後來到他出任學士時,大抵這時的北宋內憂外患,國用支絀,國家級的教坊雜手伎已不能用,只能將就到民間雇用一二藝人充數算了。 原文見《避暑錄話》:『唐故事學士禮上例弄獼猴戲,不知何意。國初久廢不講,至是乃使敕設日舉行,而易以教坊雜手伎,後遂以為例。而余為學士時但移開封府呼市人,教坊不復用矣。既在禁中,亦不敢多致,但以一二伎充數爾。』
何以「做馬騮戲」含有徒具形式的意義? 山人的看法是,既然學士與雜流本自‘別院’的侍從人員而來,分屬同僚的雜流在學士禮上做些獮猴戲助慶順理成章不過,或因此而成了慣例亦未可料。 宋人因沒有‘別院’的傳承,故改以相類的「教坊雜手伎」取代唐代的「做馬騮戲」亦言之成理,到後來本著聊勝於無心態,索性改僱民間一二雜耍敷衍了事,在在表明我們的俗語「做馬騮戲」,仍保存著這種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徒具形式喻意。
談過沉悶的俗語「做馬騮戲」,不如以清代小說《二十年目睹怪現象》裡面的一個有關馬騮戲的有趣故事作結尾。
話說清朝時,廣東某地因看戲而發生械鬥,牽涉了不少人,地方官不能包庇,必須把案情報奏到京師的邢部去。不料卻因此被刑部乘機勒索,要廣州城大小各衙門借十萬銀子。表面是‘借’,骨子裡即是‘給’。由於數額不菲,區內大小官員為之頭痛不已。原來案發的當天恰好是忌辰日,按例忌辰日嚴禁鼓樂喜慶之事,現在地方居然因做大戲肇禍,這個處分可沒人承擔得起,所以明知被上頭敲詐亦無可奈何。官場文化便是一層層壓下去,於是制台怨臬司,臬司回去怨刑名老夫子(即今日之師爺之類)。好個刑名老夫子,詳知事情本末之後,竟然不當一回事,不急反笑,只要求臬司去問制台可願意捨得三個月的薪俸不?如果捨得,便大家沒事,如果捨不得,那就只可以大家攤十萬銀子去應酬好了。 制台聽說只須區區三個月俸便可保沒事,自然一口應承了。 這位刑名夫子早已擬定一個折稿了,那折稿這樣寫道:“奏為自行檢舉事:某月日奏報某案看戲肇事句內,‘看’字之下,‘戲’字之上,誤脫落一‘猴’字云云。按當時法例,犯忌辰禁是大事,奏摺內錯一個字小事一宗,只須罰俸三個月而已。 這位師爺竟能想出把‘看戲’改成街頭賣武的‘看猴戲’,避重就輕,大事化小。於是乎熱烘烘的一件大事,輕輕的被這位師爺弄的瓦解冰銷。你說刀筆吏利害麼?!
山人則說,「做馬騮戲」豈止能大事化小,高明的「馬騮戲」兼且能令人當總理啊!
15/07/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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