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俗語:「乜」
「乜」在粵語中讀‘mat7’。「乜」除了有‘什麼’的意思之外,還有較少人運用的‘白人一眼’的意思。 例如: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可說成“你長篇大論咁一大堆話,我都唔知你講乜!”;“唔好咁大聲笑啦,成火車廂的人都用眼乜實你嘞!”這句話便有以斜眼白人的意思了。
廣東話中許多語音其實都有來歷的,並非只是有音無字的方言而已。 譬如現在說的這個「乜」字,在《因話錄‧諧戲附》中便可找到其蹤跡。
『唐玄宗問黃幡綽,“是勿兒得憐?”(是勿兒。猶言何兒也)。對曰:“自家兒得人憐。”時楊妃寵極中宮,號祿山為子,肅宗在東宮,常危。上聞幡綽言,俯首久之。』
安祿山未叛前,甚得唐玄宗及楊貴妃的歡心,楊貴妃更因而認他作契仔(乾兒子)。有一次適逢安祿山生日,楊貴妃用錦被裏著他當大嬰兒在後宮嬉戲,唐玄宗覺得楊貴妃這玩意兒十分有趣,也湊熱鬧高興起來,爲了想人分享他的興緻,便問侍侯在一旁的黃幡綽道:“是勿兒得憐?”以廣東話來說便是“系乜兒得憐”,再説得明白點,就是“乜野仔最得人鍾意?”。唐玄宗滿以爲黃幡綽必會說些中聽的說話,誰知忽然來一句“自家兒得人憐”。 一句“親生仔最得人惜”說得玄宗默然無聲,低首沉思了半天。黃幡綽巧妙地喚起了玄宗對肅宗的父子情,從而挽救了肅宗太子被廢的厄運,黃幡綽適時而諫,功不可沒。
說唐玄宗,不能不一談黃幡綽此人。黃幡綽本來是唐玄宗樂坊的一員樂工,由於語言詼諧,又機智能諷諫,所以甚得唐玄宗的歡心,故此經常獲召陪伴皇帝左右。 有關他的軼事不少,除了上面的智救當時還是太子的肅宗之外,今人稱岳父爲「泰山」的典故,便是出自他的一句話而來的。玄宗到泰山封禪,禮畢後,按例凡參與其事的有關官員均獲晉升一級,宰相張說卻濫權連升他自己的女婿四級,玄宗事後問他的女婿怎地由九品變了五品,正支吾間,黃幡綽語帶諷刺,一語相關地代答道,“此乃泰山之力也”。 又有一次,玄宗與寧王會食,寧王錯喉,誤噴食物在玄宗面上,正惶懼間,黃幡綽及時對玄宗說寧王只是噴帝(噴嚏),不是錯喉,引得玄宗大笑,一語解圍。黃幡綽就是這類看似諛而實正派的人物。
話題似脫韁馬,漸去遠。回說唐玄宗話中的“勿”,查《韻會》勿,愨愛貌。無論音與義都和粵語的「乜」極相近。 懂粵語的人一看「勿兒」便知是「乜兒」,直接而明白,這是以粵語讀古人語言佔些微優越的地方。 山人以爲今人若要演活唐明皇的話,最好學他老人家滿口又乜又勿,阿乜阿勿,而不是今日‘這是什麼’、‘那是什麼’、‘這個那個的’。 可是如此一來,儘管演活了唐明皇,卻聽死了說普通話的觀衆,你有你講‘勿’,觀衆有觀衆說‘不’。大家唔知渠究竟講乜,一笑。
很佩服現代的年輕人能兼通多種語言。日前有位年輕女主持,在SBS電台的廣東話時段中教人說普通話時要用書面語,不要用‘白話’云云。 說普通話運用普通話的思維方式,可算是一語中的,山人十分同意。 可是她言下的‘白話’則有些兒地方值得商榷,山人推想她是指廣東話即是白話吧!
廣東話可以說是中國的一種方言,卻絕對不是‘白話’。 據山人所知,‘白話’一詞始自上世紀的五四運動年代,‘白話’是對古文(文言文)而言。讀過魯迅的風箏、朱自清的背影等當代白話文文章,自然知道白話文是何所指的了。當年五四運動的學者們認爲文言文已脫離日用語言,故必須提倡我手寫我心的‘白話’,他們當日說的白話,才是今日如假包換北方人所謂的書面語啊。
然而書面語亦富地方色彩。現時的所謂書面語當指北方人的漢語模式而言,並不是港澳報章夾雜有粵語、古文和白話文體的所謂三合體書面語。北方來的人不太習慣閱讀香港報章的文體,有時可能唔知我們講‘乜’則是事實。同樣地,我們廣東人經常錯把三合體書面語當成是普通話的書面語直說,但見聽者努力運用腦力作語言‘decoding’解碼,皺眉側耳,一面‘痛苦’之色,便知正企圖了解我們在講乜了。有謂“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廣東人講官話”便是此意。
地球在轉,時間在變,唐玄宗的白話‘勿’,漸變而成粵語白話的‘乜’。近年中國來的廣東朋友,越來越多滿口都是‘白話’的廣東語,看來總有一天,輪到說傳統廣東話的人唔知渠地講乜了。
11/12/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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