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日 星期三

廣東俗語:「食白果」



廣東俗語:「食白果」

整理雜亂的筆記時,得一蘇東坡與劉貢父交往趣事,可一粲。話說有一次,東坡向貢父吹牛說,他和弟弟讀書時吃的‘三白飯’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八珍宴根本沒得比。說穿了,原來是“一撮鹽,一碟生蘿蔔,一碗飯。”惹得其老友大笑。 貢父亦詼諧,過了一段時間,待東坡把此事忘記得一乾二淨後,發帖請他吃‘皛’宴。東坡心想,以貢父的博學,他的‘皛宴’必大有來頭,遂欣然赴宴。誰知只是白蘿蔔、鹽和飯而已。東坡是戲謔行家,怎放過回敬人的機會,過了幾天,亦發帖請貢父來吃他的‘毳飯’。貢父早料到東坡有此一著,明知東坡不懷好意,到底還是想知道東坡的‘毳飯’是什麼來的? 誰知在他家坐了大半天,東坡只顧談天說地,絲毫沒有開飯的動靜,弄得貢父饑腸轆轆,最後只得開門見山索食。東坡這才懶洋洋地說,你早就吃過了‘毳飯’,鹽也毛、蘿蔔也毛、飯也毛(毛,去聲,俗呼無曰毛)。 山人今天沒有‘毛’的廣東俗語,‘白’的倒有一個──「食白果」。  
廣東俗語「食白果」有白忙一場,毫無收獲的意思。例如打麻雀,八圈下來仍未開齋,這時候便可對人呻“我成朝「食白果」”。 山人認為俗語「食白果」的「白果」不是想當然的銀杏,而是指食蛋。 就所知,冷僻的雞蛋名字至少有二個,除了‘白圑’之外,還有‘白果’。‘白圑’見於《冥報記》:『周武帝謂雞卵曰‘白圑’』‘白果’則見於晚清小說,吳研人的《糊塗世界》:『伍瓊芳倒也弄的沒有法子,……至於那兩個‘白果’,還是雞蛋,平常從不吃的。』 
既然認為‘白果’是雞蛋,有必要談談山人對雞蛋命名的一點看法 雞蛋的名字可按吃法及地域的不同而變化譬如南方人的半生熟煎蛋曰煎‘荷包蛋’,又叫煎‘蛋角’;北方人則稱‘荷包蛋’為‘窩果子’或‘偎白果’‘窩果子’見於清人筆記《北東園筆錄‧諱不知》:『嘗聞有一南客,不食雞卵,初至北地,……開口便問:“有好菜乎?”答曰:“有木樨肉(北方店中以雞子炒肉,名木樨肉,蓋取其有碎黃色也)。”……因問:“有好點心乎?”答以‘窩果子’(南方所謂荷包蛋)。』;‘偎白果’則見於《糊塗世界》。 
說到‘窩果子’的名字,不能不聯想到我們廣東人的‘窩蛋’。 正如山人在《我不是窩蛋牛肉飯》一文中說過,‘窩’含有『新鮮生雞蛋』之義。‘窩果子’是指煎蛋半熟,蛋黃被熟蛋白裹著的形態,‘窩蛋’是未經烹煮的蛋,其命名未必無因也。‘果子’之名亦非偶然,於《堯山堂外紀‧五二卷‧宋》亦云:『東坡在黃州時,嘗赴何秀才會食‘油果’,甚酥,因問主人此名爲何?主人無以名。東坡又問‘為甚酥’?坐客皆曰:‘是可以爲名矣’。』油果’的音轉,便是廣東人說的‘油角’;‘果子’的音轉,便是廣東人的‘角仔’了。 綜合上述的音義觀之,民間流傳的名字容或稍有差異,多有依據。‘窩果子’三字實饒有深意,古人用字的精鍊可見一斑 
《北東園筆錄‧諱不知》中的不吃蛋故事是以文言文書寫的無獨有偶,同一橋段的故事,則在另一本清人小說,吳研人的《糊塗世界》中以白話文體行文,內容大同小異,只是荷包蛋的名稱則由《北東園筆錄》的‘窩果子’更易為‘偎白果’(山人按:吳研人是廣東佛山人,疑‘窩’或音訛‘偎’。山人在《頂呱呱》一文,以《二十年目睹怪現象》的作者是外省人有誤導之嫌。蓋文中所指乃書中以日記行文的故事主人翁而言。特闡明之。 
續談廣東俗語「食白果」的由來。要解說「食白果」就是食雞蛋,最好從《糊塗世界》的不吃雞蛋故事去了解。故事淺白易讀,印證之餘,不失為一消閑妙品。茲貼上原文與人分享:
『那店小二便抹桌子、點蠟燭、燙燒刀、擺筷子。開出飯來,是四個菜:一樣是韭菜,一樣是豆腐,一樣是魚,一樣是肉。那韭菜連根都在上邊,並未拔去;豆腐是鐵硬的;魚是不知那一天的了,臭氣撲鼻;那碗肉是更妙了,上邊的豬毛一根一根都在。另有一塊大鍋餅。 伍瓊芳看了,吃不下去,只得叫店小二來道:“還有別的菜麼?”店小二道:“還有攤黃菜。”伍瓊芳卻是生性不吃雞蛋,當時又不肯問他攤黃菜是什麼東西?就叫他添一樣攤黃菜來。一會端了進來,乃是一樣炒雞蛋,心中曉得是誤會了。只得問他還有什麼菜嗎?店小二道:“還有桂花肉絲。”伍瓊芳道:“最好,趕緊添來。”店小二看見滿桌擺的菜都不吃,不一時,櫃上杓子一響,說得了,店小二趕緊送了進來,擺在桌上。伍瓊芳一看,原來是雞蛋炒肉絲。心中很不高興,要說店小二幾句,又恐怕人家笑話,只得硬著頭皮道:“有什麼湯?”店小二道:“有木樨湯。”伍瓊芳暗道;“這一樣總不會再是雞蛋罷?”便裝起老在行來道:“你何不早說,我是最愛喝木樨湯,你去添了來。”店小二答應出去,伍瓊芳把桌上的菜並炒雞蛋、雞蛋肉絲都交給底下人吃去,桌上只留一塊鍋餅,為的是可以泡木樨湯吃。正在那裏沉吟,那木樨湯已送了進來。伍瓊芳一看,乃是一碗雞蛋湯,不由得心中有氣,歎了一聲氣。店小二吃了一驚,說是:“櫃上忙,請老爺寬恕他們點罷。”伍瓊芳道:“不妨事,我是不要這個黃的。”小二道:“是了,是了,老爺要什麼,我去招呼,這碗木樨湯就算了小人的罷。”伍瓊芳道:“這是我沒有對你說,不關你事,你盡管開帳。你這裏還有什麼菜?再者這個餅,我沒有牙,吃不動。要點軟軟的東西做些來,明天多給你酒錢就是了。”
店小二呆了一回,說道:“菜是沒有什麼了。老爺要吃軟的,有起現成的麵條子,再做上一碗芙蓉湯,要不夠的時候,就做上兩個‘偎白果’罷。”(山人按:‘偎白果’即‘煎蛋角’)伍瓊芳道;“最好,最好。”店小二連忙跑了出去,約摸有點把鐘工夫,就端進來了。卻是一碗白水麵條子,一碗雞蛋清蒸的湯,一碗水‘荷包蛋’。伍瓊芳倒也弄的沒有法子,等他放下,便叫他出去。要不吃罷,肚子又餓了;要吃罷,白麵條子怎樣的吃?至於那兩個‘白果’,還是雞蛋,平常從不吃的。停了一回,只得端起麵碗來看了一看,麵條子是有指頭粗,還有幾根頭髮似的拔了出來。勉強吃了一筷子,便放下了,又恐怕餓,只得又吃了點,剩下的便叫跟人拿去吃了。 
伍瓊芳便走了出來,想去找個地方小解,一眼就望見南牆下一個拐角,大家都是在那裏解手,便也走過去解了手。左手是個棘指籬笆,裏頭有人說話的聲音。伍瓊芳站住了腳,側著一個眼睛偷往裏看,看見一個胖大女人在那裏揉麵。揉了一回,忽然把麵放了,拿手去擦夾肢窩裏的汗,一回又露出又黑又肥的腿,拿手去搔癢癢。
伍瓊芳不看則已,看見了這樣光景,覺得心上惡心,趕緊走到自己房裏來。一面走著,一面想道:“怪不道我吃的麵裏有幾根像頭髮似的東西在內。”越想越難受,剛剛走到房門口,不由得“哇”的一聲都吐了出來了,心上還是一陣的往上沖。』
送上的毛豬肉、毛麵、搓毛麵表演的‘毳飯’吃過了,從上面的故事可知,廣東俗語「食白果」當是指「食蛋」無疑。 「食蛋」,顯然就有「食零雞蛋」的意思。廣東人所謂「食零雞蛋」,即是指學生考試交白卷,得零分的意思。後來的人遂借「食白果」喻了無所得,空忙一場,明矣。
16/09/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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