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俗語：「親家」

廣東俗語：「親家」

「親家」本來是指男女結婚後，雙方家長互相稱呼對方的稱謂。然而何以轉過頭來，廣東人卻呼敵人或仇家為「親家」呢？　形容人態度囂張，四處樹敵，廣東人就會這樣說：“渠成日兇人，得罪人多，稱呼人少，結果攪到周圍都系渠嘅「親家」！”　

何以廣東人口中的「親家」有反面的意思？　要說出其中緣故，山人認為最好由「親家」一辭的由來說起。就個人所知，「親家」最早可見於《新唐書．蕭嵩傳》：『子衡尚新昌公主，嵩妻入謁，帝呼為親家。』　蕭嵩是唐玄宗時的宰相，他的兒子蕭衡娶新昌公主，蕭嵩的妻子入宮見皇帝，唐玄宗親切地呼她為「親家」。　據此，「親家」的稱呼，早在唐朝時已開始在達官貴人之間流行。

對於「親家」的讀音，古人的筆記亦有言及。如元人陶宗儀的《輟耕錄》云：『親家，今北方以「親」字為去聲。』；清人翟灝的《通俗編》更說得明白些，『「親」字，今作去聲，古音亦然。（唐人）盧綸《王附馬花燭詩》：“人主人臣是親家”可證。』　由此可知廣東人傳統將「親家」轉讀成是「襯家」是有依據的。唐詩“人主人臣是襯家”，用粵語來讀特別流暢動聽。　山人按：今日有一些人，他們為了達到推行普通話教學的目的，竟不惜捩橫折曲地說：「粵語只是漢語其中一種方言，屬地域變體……」，卻不知若用普通話來讀「親家」二字時，就會出現發音不順之情況，結果只得將「家」字轉輕聲來遷就。由此可知粵語對研究中國古代文化很有幫助。

話題扯遠了。要解答廣東人口中的「親家」為什麼有相反的意思，山人認為最好拿《五代史》的一段關於馮道的文字來說明之：『劉眗與馮道為姻家而同為相。道罷，李愚代之，愚素惡道為人，凡事有稽失者，必指以誚眗曰：“此公親家翁所為。”』　劉眗和馮道二人有姻親關係。二人同時也是後唐的宰相。馮道後來被罷黜，相位改由李愚接替。李愚一向不喜歡馮道的為人，故此特別針對他，每逢發現馮道有不對的地方時，就會即時用手指著對劉眗說道：“此公親家翁所為（呢啲就系你襯家翁所做嘅好事嘞！）。”

山人按：馮道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談五代十國史，不能不談這位人物。五代十國是一個改朝換代快過換衣服的時代，馮道身處於如此動盪的時代，竟能為官四十多年，經歷五朝八姓十三帝，朝朝均身居高位，最後以七十三歲的高齡平安地渡過一生，死後還得到周世宗輟朝三日以示哀悼，並追封他為瀛王，諡文懿。可謂生榮死哀，堪稱是中國史上最懂得做官的第一人。後世史家對他的評價毁譽參半，有人罵他不忠、無恥，不過蘇軾和王安石卻稱他是「菩薩再來人」、「佛位中人」。馮道撰座右銘曰：「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他算是身體力行了。茲略舉馮道三事與讀者來評評：

⊙『遼太宗耶律德光嘗問（馮）道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馮）道為俳語以對曰：“此時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人皆以謂契丹不夷滅中國之人者，賴（馮）道一言之善也。』山人云：且借中文大學普通話教育研究及發展中心榮譽專業顧問宋欣橋的說話來一用：“「百姓」這個問題對普通民眾來說似乎不必深究，但對我們做官來說，特別是從事大大的同仁來說，則需要予以釐清，究竟低端人口屬不屬於「百姓」呢？

⊙『馮道在中書，有人於市中牽一驢，以片幅大署其名於面，親知白之，道曰：“天下同名姓何限？慮是失驢訪主。”』　山人云：驢子面上寫馮道沒有問題。但在包子上寫，就得要小心了！

⊙『有掠得人之美女者以遺（馮）道，（馮）道不能卻，置之別室，訪其主而還之。』（山人云：如果此事放在今日來看，我就很懷疑美女不美。）

話題又扯遠了。要了解廣東人為何以「襯家」隱喻「仇家」，就必須要從語音上去推敲。上文中之「姻家」，其實即是「親家」。此外「仇家」亦可稱之為「冤家」。　廣東人就是因粵音「姻家」與北話「冤家」之發音甚為接近，故此借「親家」暗指「冤家」。其情況一如我們今日常將「召妓」轉讀成「叫雞」一樣。

本篇既然是談「親家」，好應該用一個「冤家」的故事來做結尾。

本故事發生於南北朝五胡亂華時代。據《太平廣記》記載，南朝梁武帝蕭衍的第三子蕭綱出世，梁武帝派人去問當時之有道高僧釋寶志和尚，和尚合掌答道：「皇子誕育幸甚，然冤家亦生」。他話裡的意思是說：“蕭綱出世雖然可喜可賀，不過你嘅「親家」亦都同時出世。”（傳說侯景是由南齊第六位皇帝東昏侯蕭寶卷所轉世，釋寶志說的「冤家」就是指侯景。南齊的東昏侯是因梁武帝領兵攻入建康時被人所殺的。梁武帝後來亦因侯景之亂，被軟禁而餓死。）

山人云：侯景最初投靠的是北魏權臣爾朱榮。北魏是鮮卑人拓跋圭所建立，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後，下令漢化，自己改姓元，禁諸胡語，改說漢語。不禁問，不知北魏孝文帝所推行的漢語，是不是宋欣橋所說的漢語呢？